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偉岸的身影雖然漸漸遠去,卻成為我們不能忘卻的記憶

2024年10月06日08:42 | 來源:中國軍網(wǎng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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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宗德,17歲入伍投身革命,先后參加渡江戰(zhàn)役、江西剿匪、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,在多場戰(zhàn)役戰(zhàn)斗中沖鋒在前、屢立戰(zhàn)功,為保家衛(wèi)國浴血奮戰(zhàn),是英勇頑強、不怕犧牲的戰(zhàn)斗英雄。

2024年9月29日,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勛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頒授儀式上,習(xí)近平主席為黃宗德頒授“共和國勛章”。

見到黃宗德老人,是在天津警備區(qū)河?xùn)|第四離職干部休養(yǎng)所一幢老舊的紅色小樓里。黃老講述的故事,一字一句敲擊在心上,讓我們真切感受到革命歷史是英雄用鮮血寫就的。黃老講著講著,忽然沉默了一會兒,緩緩抬起頭,眼睛里含著淚水說:“我又夢見他們了,他們還是那么年輕,我在夢里給他們講,咱們的祖國強大了!誰也不敢隨便欺負咱們了!他們高興極了……”

“過去的事怎么也忘不了,現(xiàn)在的事倒記不住。”黃老今年93歲,70多年過去了,他從來沒有忘記犧牲戰(zhàn)友的名字,他的記憶仿佛永遠停留在那個戰(zhàn)火紛飛的年代。

黃老的眼里盛滿故事,臉上布滿風霜。他用力挺直身子坐在那里,目光和煦,臉膛紅潤潤的,茂密的頭發(fā)只在發(fā)間輕輕點染了幾筆銀色。他穿著一身樸素挺括的綠呢子軍裝,胸前的勛章保存得十分完好,沒有因為時間久遠而褪色。講到開心處,黃老的手不自覺地抓撓一下頭發(fā),露出靦腆慈祥的笑容。

如果不是胸前佩戴的勛章,可能誰也想不到他是一個身經(jīng)百戰(zhàn)的英雄——在新中國成立75周年之際,黃宗德被授予“共和國勛章”。

黃宗德近影。靳憲彬 攝

黃老和他的戰(zhàn)友們是真正的國家脊梁

拜訪黃老之前,我們首先采訪了干休所的同志。因為黃老離休后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干休所里,所以他們與黃老朝夕相處,一提起黃老就有說不盡、道不完的故事。最先把我們帶入那段歷史歲月的,是所長龐金喜的講述。

龐金喜調(diào)到干休所才一年多光景,對黃老卻有著很深的感情。他告訴我們,黃老和他的戰(zhàn)友們是像邱少云一樣的英雄。

龐金喜上任后不久,因為上級要統(tǒng)計所里老同志的立功情況,他第一次到黃老家里家訪。那天,黃老從箱子里拿出軍功章和立功證書整齊地擺在桌子上,然后拉著他的手叮囑說:“咱們干任何事都要按規(guī)章制度,遵守紀律……”這番話讓龐金喜有些摸不著頭腦。正說話的工夫,黃老的老伴王錦華從廚房伸出頭來說:“你都離休多少年了,還教育人。”

龐金喜忙對王阿姨說,他早就聽說黃老是戰(zhàn)斗英雄,想請黃老講一講過去的戰(zhàn)斗故事。

龐金喜清晰記得當時的情景,黃老深情地注視著封存多年的軍功章,仿佛陷入了回憶。過了許久,他講述起抗美援朝時在注字洞南山挖屯兵坑的故事,記憶之門如同被一把鑰匙緩緩打開……

當時,黃宗德是志愿軍第24軍74師220團2營5連6班班長,帶領(lǐng)全班潛伏在距敵70余米的山腳下一個小土包后,進行近迫作業(yè),任務(wù)是拔除5號陣地敵前哨。

那幾天夜里,天空鑲滿了小星斗。借著這點點星光,他們輕輕地把鐵鍬掘進泥土里,生怕鐵鍬磕到石頭發(fā)出一丁點響聲。遇到大片的沙石,戰(zhàn)士們干脆用手挖,手出血了,指甲被堅硬的石塊掀掉了,血滲進了泥土,他們?nèi)詧猿种?/p>

白天,大家就潛伏在敵人眼皮子底下。當時正值夏季,潮濕悶熱,每一寸肌膚都像被一層無形的濕布包裹著,呼吸間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黏膩感。戰(zhàn)士們?yōu)榱瞬槐粩橙税l(fā)現(xiàn),蚊蟲叮咬也不敢亂動,想咳嗽就緊咬舌頭,悶哼幾下不出聲。

全身的衣服終日被汗水和雨水浸透著,戰(zhàn)士們身上很快就捂出了膿瘡。大家餓了舔一口背包里被雨水泡得酸臭的炒面,渴了就低頭嘬一口泥坑里的積水,不久全班都拉起了肚子,體力大大下降。但戰(zhàn)士們?nèi)甲杂X嚴守紀律,無一人叫苦。整整7天7夜,他們才挖成20多個小屯兵坑,可供一個排作沖擊出發(fā)地域……

黃老輕輕抬起右手,向龐金喜比畫著“7”,手臂上那條條青筋,有力地向外鼓脹著。

那一瞬間,龐金喜怔怔地望著黃老。他不知道是什么樣的苦難才磨礪出這般驚人的毅力。

龐金喜翻開了一張二等功立功證書,表彰的是黃老在1963年天津地區(qū)防汛抗洪中的突出表現(xiàn),他扯著黃老的衣袖詢問其中的故事。

言語中,黃老眼前又飄落當年那場大雨。那些天,河北省南部和中部連降暴雨,一波波洪峰接踵而至。

那一年,黃宗德32歲,早已經(jīng)提干了,是組織股的一名干事,奉命在一個連隊蹲點。接到抗洪命令后,他迅速帶隊沖上河堤。秋風陣起,洼淀上掀起一排排激浪,不停地拍打著堤岸。據(jù)當時報紙記錄,最大風力達到八級。堵堤的泥沙一投進去,就被浪濤沖走,險情迭出。

黃宗德想都沒想,就第一個跳進水里,緊接著第二個、第三個,戰(zhàn)士們一個個跟著跳了下去。大家拉著繩子,用身體圍堵洪水,一道綠色“堤壩”立在水里猶如銅墻鐵壁……五六個小時過去,風力變小了,水流不急了,大壩守住了!

這時,王阿姨從屋里出來,指著黃老說:“他當時都不會水。”

龐所長聽到這里,吃驚地問黃老:“您當時怕不怕?”黃老把手一揮,堅定地回了一句:“沖鋒的時候啥都不想。”

接著,王阿姨也打開話匣子,講起了難忘的往事。王阿姨告訴龐金喜,老頭子退休前心里全是打仗,眼里都是工作,根本不顧家。她生了3個孩子,孩子們出生時他都不在身邊。尤其是生老二時,要不是半路上遇到一位戰(zhàn)友和他的家屬,把她攙扶回家,孩子就生在大馬路上了。最后,孩子雖然沒生在路上,但也沒生在醫(yī)院,是在家里出生的……

起初,黃老聽到王阿姨講起這些往事,只是笑嘻嘻的,但后來見老伴說得掉起了眼淚,他的臉色也漸漸凝重起來,伸出手緊緊握住了老伴的手。

龐金喜回到辦公樓,心里一直被黃老的故事感動著。他盯著墻上掛著的英模畫像,心里猛地一顫,想起了視紀律重于生命、為不暴露潛伏部隊、強忍烈火焚身之痛直至壯烈犧牲的邱少云。同樣都是潛伏,黃老和戰(zhàn)友們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,堅持了7天7夜,用手挖出了沖鋒戰(zhàn)壕;同樣是生死考驗,黃老和戰(zhàn)友們堅決執(zhí)行命令,以血肉之軀擋住了肆虐的洪魔,守住了大壩。黃老和他的戰(zhàn)友們是真正的國家脊梁!

黃宗德參加抗美援朝戰(zhàn)爭時留影。

這些記憶不僅屬于個人,也屬于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

我們在采訪中,接觸到的關(guān)于黃宗德最全面的資料,是干休所政委孟瑋為每一位老同志制作的一冊“紅色檔案”。她說,他們是在搶救一段即將逝去的歷史,這些記憶不僅屬于個人,也屬于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。

孟瑋第一次聽黃老講戰(zhàn)斗故事是在2019年夏天。那天,空氣中沒有一絲風。大家坐在院中小涼亭里,穿著短袖都熱得汗流浹背,可黃老卻堅持穿著長袖軍裝,胸前掛滿了軍功章,脖子上也掛上了幾枚沉甸甸的獎?wù)隆?/p>

孟瑋勸黃老換件衣服,黃老卻說:“只要我身體允許,我就穿著軍裝講,這樣才有軍人的樣子。”

陽光透過涼亭上方細碎的枝葉,落在那一枚枚軍功章上,金光熠熠,光芒四射。戰(zhàn)士們好奇地央求黃老講講軍功章背后的故事。黃老的臉上洋溢著奕奕神采,緩緩講述起那場永遠不會忘記的戰(zhàn)斗——

1953年7月,黃宗德所在連隊奉命攻打上九井西山。一天夜幕降臨后,轟隆隆的炮聲打破了上九井西山的寧靜。敵人陣地上騰起團團煙霧,“嗒嗒嗒”的輕重機槍聲響徹夜空。炮火延伸時,嘹亮的軍號聲響起,黃宗德帶領(lǐng)戰(zhàn)士們迫不及待地沖出壕溝。

敵人機槍的子彈從暗堡射出,呈交叉狀牢牢封鎖了前進道路。黃宗德果斷改變預(yù)定路線,帶領(lǐng)戰(zhàn)士們沿著一條新發(fā)現(xiàn)的小路,奔向敵前沿陣地。高低起伏的山坡上,敵人設(shè)置了一道道鐵絲網(wǎng),攔住了前進的道路。由于爆破手在之前戰(zhàn)斗中已經(jīng)犧牲,黃宗德指揮全班強行越過6道鐵絲網(wǎng),戰(zhàn)士們褲子被劃破,腿上鮮血直流。

第7道鐵絲網(wǎng)設(shè)在較陡的山坡上,橫向延伸,難以越過。新戰(zhàn)士蒲中華在腹部受傷的情況下,揮動鐵鍬去砍樁上的鐵絲網(wǎng),砍了幾次都砍不斷,便將身體趴在鐵絲網(wǎng)上,大聲說:“班長,班長,從我身上過吧!”

講到這里,黃老的聲音戛然而止。驀地,黃老嗚咽起來,顫顫巍巍地抬起胳膊擦拭著眼角的淚水。孟瑋的心揪了起來,她走過去蹲在黃老膝前,輕輕握住他那雙蒼老干瘦的手,卻感到那松弛的皮膚下面,有一種非常剛硬的力量。就在那一瞬間,孟瑋意識到,那是蘊藏在骨頭里的力量。

戰(zhàn)友的犧牲使黃宗德燃起滿腔怒火。他沖在前面,打掉敵前沿地堡,并扔出手榴彈消滅了兩名逃跑的敵人。全班共打掉敵人5個地堡、3個掩蔽部,全殲敵1個加強班,攻占了敵前哨陣地。這時,主峰上敵火力瘋狂地向我主攻分隊射擊,子彈“嗖嗖嗖”像蝗蟲一樣在天空亂竄。看著戰(zhàn)友一個個倒在沖鋒的路上,黃宗德立即將全班所剩5個人編為兩個戰(zhàn)斗小組,分左右兩路向主峰進攻。隨著幾聲劇烈的爆炸聲,嗆鼻的硝煙撲面而來,他們臥倒在土坡上的身體被震得直抖,身上落了一層泥土。炮火稍稍停歇,他們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抖落身上厚厚的土,怒吼著繼續(xù)向前沖去。黃宗德也負了傷,可他全無察覺,用盡力氣擲出一枚枚手榴彈,隨著轟隆隆的巨響,敵人的核心工事被掀上了半空,黃宗德和兄弟分隊一道攻上了主峰。

“在戰(zhàn)場上,怕死是打不了勝仗的,子彈專門找怕死的人。”黃老講述完上九井西山戰(zhàn)斗的往事,良久,他還沉浸在失去戰(zhàn)友與取得勝利百感交集的情緒中。

多年前,孟瑋還未調(diào)入干休所,便聽說所里有一名戰(zhàn)斗英雄。入職后第一次翻閱老干部檔案,她才知道這位單槍匹馬俘虜了22名敵人的志愿軍戰(zhàn)士,就是黃宗德。那一年,黃宗德22歲。

攻占上九井西山的第二天拂曉,黃宗德與戰(zhàn)友們繼續(xù)搜索殘敵。當他搜索到一個坑道口時,突然被飛出的幾發(fā)子彈打穿了帽子。當確定坑道里不止一個敵人時,黃宗德用剛學(xué)的朝鮮語對著坑道口喊:“投降吧!志愿軍優(yōu)待俘虜!繳槍不殺!”話音未落,一串子彈從坑道口射了出來。黃宗德繼續(xù)喊話。坑道里沒有動靜,片刻又一串子彈密集地射了出來。黃宗德想給予還擊,但槍已經(jīng)壞了,手榴彈也沒有了。就在退回去找戰(zhàn)友的路上,他發(fā)現(xiàn)一名犧牲戰(zhàn)友的身上有一包8公斤的炸藥包和6顆手榴彈,便取了炸藥包和手榴彈折回坑道口。他將3顆手榴彈捆在一起扔進坑道口。“轟”的一聲巨響,坑道口被炸塌了,露出一個臉盆大的洞。炸藥包里摻和著辣子面和石灰粉,只聽坑道里咳嗽聲不斷,嗆得敵人亂作一團。

黃宗德靈機一動,大聲喊話,假裝著向戰(zhàn)友布置圍攻任務(wù)。敵人的意志被徹底摧垮,在坑道里用生硬的中國話喊道:“老鄉(xiāng),繳槍啦!老鄉(xiāng),繳槍啦!”答話的人先爬出洞口,一手用帽子捂著嘴和鼻子,一手舉著表示投降。黃宗德站在洞口邊,用早已打不響的槍頂著他。接著,一件件武器從洞口拋了出來,敵人雙手抱著頭陸續(xù)鉆出坑道,臉朝西,挨個兒向前站成一隊。黃宗德數(shù)了數(shù),共22人,其中有軍官4人,當場還繳獲各種槍24支、報話機兩臺。

70多年前的那一幕幕情景,已化作他漫漫人生中最深刻的記憶。講述的過程中,黃老顫巍巍地站起來,眼睛里依舊閃爍著堅定的光。他一邊比畫端著槍的姿勢,一邊熟練地喊出了一串朝鮮語。

時間過去了5年,但所里的工作人員都清楚地記得,在那個炎熱的夏天,黃老挺直脊背鏗鏘有力地講述著那一段浸染著戰(zhàn)火硝煙的故事,陣陣熱烈的掌聲在涼亭里久久回蕩。

戰(zhàn)場之外的他不懂變通,一點兒也不“靈活”

尋訪黃老故事的時候,我們遇到了一位90多歲的老人。老人名叫鹿生法,與黃老相識70多年,是黃老在第24軍的老戰(zhàn)友,后來還一起搭過班子。聊起黃宗德,鹿老打開了話匣子。

黃老作為戰(zhàn)斗員,在戰(zhàn)場上機智勇敢,心思特別活絡(luò),多次榮立戰(zhàn)功。而戰(zhàn)場之外的他不懂變通,一點兒也不“靈活”。

20世紀70年代,黃宗德?lián)蔚?4軍某團政委。當時要求干部下連蹲點,從團長、政委到普通干部,不找車接送,一律自己背著背包下連隊,且真正做到與戰(zhàn)士同吃同住。團首長第一天到連隊,炊事班做了一鍋雞湯面,被黃宗德狠狠批評了一頓。還有一次開飯前,炊事員順手拔了一小把綠油油的小蔥端上了桌。黃宗德皺著眉頭問,戰(zhàn)士們有沒有,他們沒有,我也不吃。炊事員知道政委的脾氣,每一次上級來團里檢查,黃政委都嚴格按照規(guī)定辦事,不搞特殊接待,最后他只得紅著臉承認錯誤,端走了小蔥。

黃宗德任師副政委兼紀委書記期間,對下屬要求也極為嚴格。一次,炮團領(lǐng)導(dǎo)想用團里的福利費為干部買幾床毛毯,在費用不夠的情況下,便動用了第二年的部分福利費,結(jié)果被黃宗德認定為違規(guī)操作,上報至師里處理。有人覺得他小題大做,太過苛刻。時任師長便是鹿生法,他堅定地站在黃宗德一邊,按規(guī)定作出了處理。

黃宗德對家人要求同樣嚴格,從不開“后門”。在部隊當兵的兒子黃毅沒有通過提干考試,身邊有人給他出主意,讓他找找關(guān)系,黃宗德一連幾天一聲不吭。鹿生法替他著急,詢問他的意見時,黃宗德一字一句地說:“作為一個老黨員,咱不做違規(guī)的事。別人怎么做我管不著,但是我不干。”就這樣,黃老唯一的兒子轉(zhuǎn)了志愿兵,后來轉(zhuǎn)業(yè)到地方一個普通崗位上。

鹿老的語氣里似乎有些遺憾,但隨后眼睛里又流露出敬佩的神情:“黃宗德是我們這批兵里最早入黨的,從當兵起他就是模范黨員,他的一生真正做到了不忘初心。”

離休后,幾位老戰(zhàn)友結(jié)伴回去探望老部隊。昔日的老部下熱情地接待了他們,臨走時還準備了一點紀念品。黃宗德堅持不收,還悄悄去了炊事班要求交伙食費,被婉拒后,他生氣地把錢往桌子上一拍,說:“毛主席、周總理到部隊還交伙食費呢,我怎么能不交?”

故事講完后,鹿老雙目炯炯地望著我們,顫抖著聲音低沉而又篤定地說:“黃宗德同志有功不居、有功不傲,是真正的英雄。”

一個個故事震撼著我們的心靈,離開鹿老家的時候,黃老的形象在我們心中漸漸清晰并豐滿起來。

在他身上,我們觸摸到了一條共和國歷史血脈的藤和精神的根

連續(xù)幾日秋雨過后,天氣終于放晴。陽光穿透薄霧,溫情地灑在翠綠的海河上,我們懷著崇敬的心情,如愿見到了黃宗德老人。

令我們吃驚的是,他家里的電視機又小又舊,用的全是幾十年前打制的桌椅沙發(fā),一切都顯得樸實無華。

那天,黃老一開始先講起自己小時候的事。他是一個生在亂世的孩子,也是一個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。從他講述的片段中,我們了解到,黃老小時候家里有8口人,僅4畝地,因為貧困他只上了兩年小學(xué)。十二三歲的時候,父親生病了,他就去給人家“扛長工”,為了有口飯吃,為了活下去,他從早干到晚,再苦再累,也要咬牙干下去。

表姐夫是鄉(xiāng)里的共產(chǎn)黨員,看黃宗德機靈就讓他做通信員。他目睹表姐夫這些共產(chǎn)黨人為了窮人吃飽飯干革命的事跡,那犧牲奉獻的一幕幕畫面,在少年黃宗德心里種下了一顆孕育理想信念的種子。1948年,解放戰(zhàn)爭正吃緊的時候,他就當兵去了。

提到這段歷史,黃老說:“我那時很瘦,征兵時人家說,你這體格能當兵嗎?我說,家里貧窮,餓的。果然,當了兵以后,能吃飽肚子,身體躥高了不少。穿上軍裝后,什么苦什么累我都不害怕,只感覺到幸福。沒有共產(chǎn)黨,不參加解放軍,我早就死了,餓也餓死了。”

參加解放軍的黃宗德,第二年就因為在戰(zhàn)場上抓獲了3個俘虜,立了三等功,還入了黨。當初那顆種子,在春風細雨中生根發(fā)芽,在戰(zhàn)火考驗中茁壯成長,慢慢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。今年,黃老已經(jīng)75年的黨齡,和共和國同歲。

王阿姨給我們翻出黃老年輕時的照片,只見他眉目清秀,風姿英俊,充滿了朝氣。“當初跑到滄州跟他結(jié)婚的時候,我都沒見過他本人,是親戚介紹的,只互相捎了一張照片。那時候戰(zhàn)爭快結(jié)束了,但他還在朝鮮沒有回國,我們就一直書信交流。”阿姨笑著說,“他是志愿軍戰(zhàn)士,人肯定好,我看了照片,也不缺胳膊少腿,我就去跟他結(jié)婚了。”黃老在一旁聽著,臉上也露出笑意。

當黃老看到幾十年前在朝鮮大城山革命烈士陵園的一張留影時,他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,緩緩伸出手,給我們掰著手指頭算:“我很多戰(zhàn)友都長眠在這兒了,我的老連長江富春、副連長曹樹云,我的老鄉(xiāng),也是我的入黨介紹人王書乾……”

老人的手顫抖著,聲音也哽咽了……我們忽然感覺到,他的一生都沉浸在對已遠去的戰(zhàn)友的緬懷、追憶及思念之中。這些記憶在黃老心里也是一種創(chuàng)傷,在漫長的歲月中,只要回憶起那些犧牲的戰(zhàn)友,就猶如舊傷復(fù)發(fā),心底會隱隱作痛。但是為了這些不能忘卻的記憶,他堅持要講完這些名字。每聽到一個名字,我們的心也跟著疼起來。

“和他們的貢獻相比,我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!”老人最后囁嚅著說。

秋風漸涼,吹皺了海河的水面,卻吹不斷我們纏繞的思緒。走出黃老家,我們站在樓下,仿佛佇立在這歷史最深情的地帶,凝望,復(fù)凝望。凝望一個戰(zhàn)爭年代革命軍人的肖像,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沖鋒在前的身影。在他身上,我們觸摸到了一條共和國歷史血脈的藤和精神的根。

那些偉岸的身影雖然漸漸遠去,卻成為我們不能忘卻的記憶。那一個個烈士的名字,在我們心頭一陣陣撞擊。(鄭茂琦 梁捷)

(張志強參與采訪)

(責編:陳羽、劉圓圓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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