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世界反法西斯的偉大戰爭中,對于英勇獻身烈士的懷念,各國人民的情感是相通的。在此,特節選前蘇聯著名作家艾特瑪托夫的名篇《與兒子會面》。
——編 者
老人喬爾東回家來神色有些不對,不知道為什么事心慌意亂,當老伴探問怎么一回事時,她簡直驚訝,他竟想出這種怪主意,簡直就是怪誕、荒唐。
老人有個兒子,20幾年前在前線犧牲了。他死的時候年紀很輕,除了喬爾東本人,別人大概誰都不會記得他了。現在老人忽然決定要到戰前兒子教過書的地方去找他。
“我總覺得他還活著,他現在仿佛還在那里。那地方總讓我惦記著,我很想見到他。”他說。
老伴吃驚地看著他,就他講這番話的神態,兩眼那樸實而又平靜的神色,那種自信、實在的聲調,她明白他說這番話是認真的,當然頭腦也是清醒的。這會兒她想,不管他這個愿望多么荒唐,你要是像對待孩子一樣去阻止他,不讓這位生著一張飽經風霜的、棕褐色的面孔,蓄著一把白胡子,一雙疲憊的、像兩條干魚一樣的大手平擺在兩膝上的老人去,那將是一種罪過。
“既然這樣,你早為什么不去呢?”她小心翼翼地探問道。
“我也不知道!眴虪枛|嘆了一口氣答道。“可現在惦記起來了,趁我還活著,應該去一趟——心里總在這樣悄悄提醒著我。明天天一亮我就動身。”
天剛蒙蒙亮,喬爾東就起來了。他去備好馬,然后回來穿上那件新絎的棉襖,從墻上摘下馬鞍,在昏暗中俯身向躺在床上的妻子悄聲說:
“我走了,你別擔心,我明天晚上就回來。你要知道,他是我的兒子。雖說我什么都明白,但我總惦記著到那里去看看。我心里憋得難受,你要理解我……”
村子還在沉睡著。喬爾東怕驚動了村里的狗,便騎馬走了村后的一條街,出了籬笆墻,才拐向一條通往山里的小路。
從小山崗上放眼望去,四周的景色一覽無余。在這一片廣闊天地的上空,一群黑色的鳥兒正在輕捷地、不聲不響地像波浪一樣翻飛。
喬爾東認識:這是棕尾燕。看上去全都是乳白的胸脯,一色花紋的小腦袋,一色像漂亮的佩劍一樣反剪在背后的尾巴。它們仿佛是在等候共同約定的時刻,準備同時起飛出發。它們在空中盤旋著,跟它們曾經度過了整個夏天的地方告別。
喬爾東久久注視著翻飛的燕群,它們在秋天空曠的花園上空最后飛繞了一大圈,喧鬧了一陣,隨后又重新集結起來,迅速地向大草原的方向飛去。燕群在空中變得越來越小,最后變成一個小黑點,隱沒在藍色的蒼穹之中,就像消失在遼闊空間遠處的一首歌的余音一樣,向無人知曉的遠方飛去了。一種莫名的、甜蜜的思念之情像一股醉人的波潮涌上了心頭,淚水模糊了老人的眼睛,他什么也看不見了。
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,喬爾東從沉思中驚醒過來。有人騎著一匹輕捷的駿馬順著山坡上來了,這人是鄰村的一個老漢——薩帕拉雷。
“老鐵匠,你在這里想什么呀?”薩帕拉雷勒住馬,大聲地、彬彬有禮地搭訕道。
不錯,喬爾東以前是當過鐵匠。
“燕子飛走了!眴虪枛|很難為情地說了一句。
“你這是要去哪兒?”
薩帕拉雷紅潤的、顯得年輕的、蓄著黑胡子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微笑。
“看兒子去。我兒子在山下的阿克薩依國營農場當場長!闭f著,舉起馬鞭向那個方向指了指。
“聽說過阿克薩依,聽說過!眴虪枛|點點頭。
“我現在就是到那里去。兒子捎信來說:‘讓父親來住上三兩天’。”
喬爾東突然感到一種憂傷:這種憂傷長年被壓抑在心靈深處,終生不許它流露,但它卻情不自禁地活生生地存在著。當他看到燕子飛去的時候,這種憂傷就帶著極度的苦楚從心底迸發了出來。此刻,它就像一團烈火,重新在他胸中熊熊燃燒起來。這是對兒子的思念,是對早已離開人世的兒子的思念。因為他兒子也在阿克薩依附近工作過,也曾請父親到他那里去住一段。喬爾東并沒想到他要說什么,但卻像說夢話似的,下意識地打斷了薩帕拉雷的話:
“我兒子也請我去來著!
“你兒子也住在那里嗎?”
“是的,”喬爾東嚇得身上一陣發冷,低聲說。
“噢,這很好。不管他在哪兒,都祝愿他健康。再見了!”薩帕拉雷說著就策馬走了。
他剛走,喬爾東就猛然醒過來。在一片深邃莫測的空曠寂靜之中,突然有一種雷霆般的巨響震撼著他:“我都說了些什么呀?撒謊,我說的不是真話!為什么要這樣呢?……”(上篇,待續)
(來源:解放軍報)